鲍威尔前天参加了SNB一个主题为"Central Bank Independence and the Mandate—Evolving Views"的Panel,所讲主题是跟中央银行独立性有关。
我们今天来说说海外央行的“黑话”……
海外央行其实也有自己的“叙事”或者说“修辞”体系,而且一些特定“修辞”的出现实际上也是周期性的。
那么“中央银行独立性”一词什么时候会频繁出现呢?实际就是央行认为自身的政策目标高于行政当局的目标时会出现。举例而言,当前联储所面临的问题是自己的双重使命失控,一方面通胀高企,另一方面就业市场过热。所以联储必须坚定紧缩。
但是假设此时政府部门又祭出了一个超级大的财政刺激计划来满足自身的经济目标,需要央行提供对应的流动性支持,同时,政府部门有大量的长期债务需要滚动,因此不希望自己的付息成本过高,那么就可能希望央行配合降低利率。此时,行政当局有可能会干预央行的货币政策。这个时候央行官员就会开始“鬼哭狼嚎”式地强调“独立性”了,因为他们不希望自己抗通胀的努力前功尽弃。
但实际上央行并没有什么独立性,前联储主席伯南克在退休后甚至想要切割货币当局独立性和货币政策独立性之间的关系,但实际上即便是货币政策你也很难做到独立。比如,美国在疫情前发生的回购波澜(类似我们的“钱荒”),是在政府部门巨额债务融资和税收期的时候发生的,财政部门虹吸了大量体系内的流动性,最终倒逼联储终结缩表并启动“准备金管理目标的资产购买”(实际就是QE,创造祭出货币),这就是一个典型的行政-财政行为倒逼央行政策调整的例子。
而在疫情后,货币和财政政策的边界进一步被MMT式的理论打破了。不然2020年-2021年美国连续两年接近6万亿美元的赤字,又怎么可能在没有央行提供流动性支持的情况下顺利地完成债券发行呢?
任何尊重现实的研究者,都不会相信所谓“央行独立性”这样的黑话了……哪怕是颇有风骨的沃尔克,也在高通胀时期时受到过总统的“指示”。
在笔者看来,央行官员频繁使用“独立性”的说辞来撇清和行政以及财政部门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自救”,换言之,就是在警告财政和行政部门不要再大规模的货币化财政融资开支来增加通胀压力了。
但,政治是很现实的,你是向国会汇报的,你的“双重使命”是国会赋予的,要想超脱于政治权力实施独立的货币政策过于理想主义了。
回到现实,对于鲍威尔而言,好消息是目前两院分治的权力结构和财政部的政策偏好都无法再变得和之前一样激进。但每年超过一万亿的赤字和对应的债券发行还是会不断蚕食体系内的准备金,除非政府转向盈余,不然央行终有一天还是会走上被迫宽松的道路。
上面提到的“黑话”是“中央银行独立性”。下面我们再来谈另一大”黑话“:结构改革(structural reform)。
结构改革这个东西在海外央行的修辞体系内是非常典型的“黑话”+“虚话”,理由是:
- 涉及经济结构改革的治理权通常不在央行,比如教育、就业市场、行业、人口等“结构性因素”。你让国会放开移民改善劳动力市场,谁理你?
- 美元体系的天然结构时常会让各大央行受困于本土目标与全球目标之间的抉择,哪怕从全球视角出发,即便是美联储也很难独自改变美元体系的结构。你说希望这些盈余国别盈余了,谁理你?
- 联储最近的一次“改革”——改成平均通胀目标制+广泛的就业目标(族裔目标),现在看就是个笑话,前者已经脱锚,后者完全没人在意。
图:来自Brad Setser,全球失衡实际上更加严重了……试想你作为全球央行的美联储,你有能力做结构改革吗?
因此,当你看到央行官员跟你密集地谈结构改革的时候,他们实际想要说的是“真的没有增量流动性了,你们自己想办法搞钱吧!”;“别指望我再用流动性帮你掩盖经济中的结构问题了!”,央行通过周期性的货币宽松短期内拉动了经济增长,但是长期的科技进步啦、劳动生产率啦还有逆全球化之类的结构性问题不在央行的管辖权范畴内。
前美联储主席耶伦在位时,曾表态过央行要去区分哪部分就业市场的改善是“周期性的”哪一部分是“结构性的”。而现在研究者所聚焦的“通胀韧性”问题,也是一个“结构性”问题,因为周期性的货币财政刺激所推升的通胀迟早会随着紧缩消褪,但是劳动力供不应求、供应链问题这些结构性因素就需要打个问号了。
想一想,在宽松期的时候,谁会在意什么结构性问题?大家都沐浴在总量宽松的浪潮之下,根本就不会在意诸如配置效率之类的问题。所以你看央行官员就总是很婆妈,松的时候找抓手,一会叮嘱信贷市场,一会又督促“财政主导”;紧的时候急着撇责任,一会“结构改革”,一会又强调“独立性”。实际上就是“这个不归我管。”
请注意,结构改革高频出现的时候,一定会出现一个新的“韭菜”。
在MMT式逻辑下,“韭菜”是主权当局和货币当局,因为他们通过承担增量债务来实施赤字开支、实施低利率和货币放松来改变了分配格局。
当我们在谈美国居民超额储蓄的时候,一定是逃不开美国20年和21年的天量刺激法案的;而当我们谈论企业在疫情期所面对的极为友好的融资环境,自然也不能忽视联储的慷慨宽松。
自然,在“结构改革”的逻辑下,“韭菜”就很有可能是之前的受益经济部门,可能是居民,可能是企业也可能是美元体系内的其他经济体。
无非就是主权部门的创收和融资手段不再依赖增量债务和货币化而是去掏其他经济部门的口袋了,经由“个人所得税”、“企业税”、“关税”攫取足够的货币资源,而不是再依赖央行的货币化。
一句空洞的“黑话”,久而久之也会演变成刀片。